11月18日下午，国际知名康德哲学研究专家、翻译家和中国哲学研究专家，教育部长江学者讲座教授李明辉先生莅临西北大学，与哲学学院四十余名师生展开座谈。作为在哲学领域深耕多年的顶尖专家，李明辉教授的到访为师生们提供了近距离接触前沿学术视野、深度交流学术问题的宝贵机会，现场围绕哲学概念翻译、中西哲学对话、治学方法等关键问题进行热烈讨论。
座谈开篇，李明辉教授以“台湾地区康德研究现状”为切入点，系统梳理了近年来台湾地区学界相关研究成果。他首先列举了2015年以来台湾地区高校完成的多篇康德主题博士论文，涵盖《康德的最高善理论》《想象力与世界——从海德格〈康德书〉出发》等多元研究方向，展现台湾地区学界对康德哲学不同维度的深耕；随后，李明辉教授结合自身研究历程，分享了其在康德伦理学、宗教哲学、“物自身”概念阐释，以及康德哲学与儒家伦理学比较研究等领域的成果，包括《儒家与康德》《康德与中国哲学》《四端与七情：关于道德情感的比较哲学探讨》等代表性研究，清晰呈现台湾地区康德研究“兼顾经典阐释与中西对话”的特色。此外，李明辉教授还介绍了台湾地区学界对Korsgaard（柯思嘉）理论的研究脉络，提及戴华、李瑞全领衔的研究团队等成果，为师生展现了康德研究的多元分支与前沿议题。在系统介绍台湾地区康德研究的整体图景后，哲学学院马新宇教授进行了简单总结，座谈进入自由提问环节。
一、概念翻译争议：“德行”“德性”“美德”辨析
座谈会中，“virtue”的中文翻译成为一个议题。哲学学院王雪梅教授提出，大陆学者常将“virtue”译为“美德”“德性”“德行”，希望李教授解析三者区别与侧重点。李明辉教授回应称，“德性”（性质的“性”）易引发误解，因康德与亚里士多德所指的“virtue”均需后天养成，而“性”易让人联想到先天属性；“美德”中“美”字属多余，“德”本身已涵盖道德内涵，强行加入“美”会不必要地引入美学因素；他更认同将“virtue”译为“德行”（行为的“行”），这一译法源自先秦孔门四科“德行”，既体现外在行为，也包含内在道德状态，符合“virtue”的核心意涵。他还补充，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陈继红的相关文章对三者辨析十分透彻，可作参考。
此外，李教授还提及翻译中“的”与“底”的使用问题。他以康德著作中“moral metaphysics”与“metaphysics of morals”的区分为例，指出需用“道德的形上学”与“道德底形上学”区分所有格与形容词属性，避免混淆，但曾因出版社编辑误改“底”为“的”，导致文本逻辑矛盾，强调精准翻译对理解哲学概念的重要性。
二、中西哲学对话：德性伦理学与儒家、康德哲学的碰撞
有学生提出，部分学者用西方德性伦理学解释儒家道德思想，李教授是否认为此做法存在问题。李教授明确表示该做法存在两重问题。其一，西方德性伦理学自身定位模糊，它以批判康德义务论、功利主义后果论为起点，却未能清晰界定与二者的关系，部分学者甚至误解康德伦理学核心概念（如将“自律”误视为“义务”），且受黑格尔思想误导，导致理论根基不稳固；其二，儒家传统内部存在差异，先秦有孟子与荀子之分，宋明有程朱与陆王之别，无法一概而论地用“德性伦理学”概括儒家伦理，用本身含混的西方概念解释复杂的儒家思想，只会让问题更模糊。
另有学生问及能否将孟子伦理学理解为“德行”与“德性”兼顾，荀子伦理学侧重“德行”，李教授予以肯定，指出荀子以圣人权威为道德判断外在标准，孟子则以“本心”“良知”为内在道德基础，二者虽侧重点不同，但均需结合内外维度理解。
三、治学与研究：从求学经历到中西哲学比较方法论
在后续提问中，有老师希望李教授结合个人经历，为学生提供借鉴；另也有学生题问牟宗三对李教授研究之路的影响。李教授回忆，他本科时期通过阅读《民主评论》中牟宗三、唐君毅等人的文章接触新儒家，后受台大教授黄振华影响，对康德哲学产生兴趣，赴德国波恩大学攻读博士，以“康德道德情感问题”为研究课题（该课题此前无完整博士论文探讨）。他强调，选研究课题需避开已充分研究的领域，选择重要且未被深入挖掘的方向，方能有所突破。
关于中西哲学比较的方法论，有学生询问如何避免“比附”，建立合理比较体系。李教授提出，研究中国哲学无法回避西方哲学，现代汉语与学术体系中已融入大量西方元素，完全“原汁原味”的研究不现实。关键在于研究者需深入掌握中西哲学双重视角，避免肤浅比附。他以宋明理学受佛教影响、西方中世纪哲学融合希腊哲学与基督教为例，说明文化交流是历史常态，建议通过精读原典（一句一句研读）、参与翻译实践训练哲学语言，找到属于自己的学术表达，避免著作流于松散的日常语言。
此外，针对“新儒家为何通过中西对话回溯中国文化，而非仅从政治、经济角度分析”的提问，李教授表示，文化发展本就是交流融合的过程，新儒家借助西方哲学工具，是为了在现代语境下更清晰地阐释中国文化内核，而非否定传统。他以梁漱溟、牟宗三等人的研究为例，指出不同时代的新儒家学者通过不断深化对西方哲学的理解（从借助翻译到直接阅读原文），推动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化，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路径。
四、康德与黑格尔哲学：历史哲学形态差异及康德研究的当代意义
有学生关注黑格尔对康德的误解及当下研究康德的意义，李教授回应称，黑格尔对康德伦理学的“形式主义”批评，源于其对康德后期伦理学著作的不熟悉；二者历史哲学更是完全不同的形态，黑格尔从“无限观点”看待历史，易导致历史预定论，而康德从“有限观点”出发，强调历史的开放性，不会陷入此问题。他强调，黑格尔历史哲学无法取代康德历史哲学，当下研究康德，既是为澄清历史上的理论误解，也为解决当代哲学与社会问题提供重要思想资源。
座谈会最后，主持人马新宇教授进行总结，李明辉教授的分享既展现了康德哲学的思辨深度，又结合生动的治学经历与生活场景，让哲学与现实紧密相连。现场听众纷纷表示，此次交流为后续哲学研究与学习提供了清晰方向，受益匪浅。
撰稿：陈子茵
审核：马新宇
